无疑,货币桥项目试验的成功运行引起了各方的关注,但从相关信息看,目前市场对货币桥项目的关注点主要聚焦于该项目如何突破现有国际跨境支付体系的瓶颈和堵点上,讨论较多的是货币桥对于提高全球跨境支付效率、降低成本、摆脱制裁等方面的优化效应。事实上,多元央行数字货币桥项目的成功试验,意义远非于此,可以说,这是人类货币史上的一次突破和飞跃,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不仅开启了跨境支付的新模式、新平台、新体系,将跨境支付推向数字化平台体系新阶段,也标志着央行数字货币走向世界货币前台,而且,此项目摆脱了传统主权货币国际竞争的路径依赖和思维定式,将经济、贸易、金融、货币理论与多重数字技术和金融科技深度融合,在全新技术基础和逻辑构架的基础上构建了具有颠覆性结构设计的国际支付结算体系。这必将加速推进世界货币的数字化演进,对传统美元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产生影响,虽然短期还不会产生实质性影响,但是,新的“货币替代、平台替代、体系替代”雏形已然出现,国际货币竞争的新思路、新手段、新路径、新局面已然开启,国际货币金融体系演化出现新方向。这也必将给各国货币竞争带来机遇和不确定性,在给传统国际货币大国及主导国带来冲击的同时,也给一些新型经济体和货币地位弱势的小国带来新的机遇。
改善国际支付体系的新方案
据联合国发展和贸易会官网数据显示,近二十年来,跨境投资、人口流动和全球电商火热发展,全球商品进出口贸易金额从12.6万亿美元增长到35.4万亿美元,跨境支付从批发到零售,从商品货物到资本投资,支付场景日益多元。而世界银行统计数据显示,一笔跨境汇款到账时间一般都要超过两天,汇款成本高达汇款金额的6%以上。跨境支付的低效率、高成本成为困扰国际经贸活动的重要因素。
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和数字货币创新的不断推进,央行数字货币成为各方探讨破解跨境支付困境的重点方向。二十国集团(G20)已“将加强跨境支付作为全球优先事项,并将CBDC确定为改善此类支付的潜在途径”。金融稳定委员会(FSB)开展了央行数字货币跨境支付的可行性研究,评估央行数字货币跨境支付互联模式的可行性。世界各国和地区也积极推进央行数字货币研发,据2022年3月国际清算银行(BIS)对81个国家和地区央行的调查,截至2021年底,已有超过90%的国家和地区开展了央行数字货币的研究,其中62%进入概念验证阶段,26%进入落地试点阶段。虽然各国和地区发展央行数字货币的目的各有侧重,但是,寻求便捷、高效、安全的跨境支付是共同的目标。
从BIS的报告可以看出,多边货币桥项目的目标十分清晰,就是要搭建一个高效、低成本和通用的多CBDC平台,提供一个直接连接中央银行和商业参与者的网络,增加国际贸易流动和跨境业务能力。这次多边货币桥(mBridge)设计原型试验成功运行,可以说达成了初定的目标,搭建了一个新的跨境“走廊网络”和支付平台,支持完成了四个国家和地区央行数字货币的同时发行、交易、支付、结算和兑换,加入平台的各方不再需要代理机构和账户,以点对点的方式实现了不同司法辖区、不同货币之间的跨境支付结算和兑换。这种“平台模式”消除了传统跨境支付中的各种“梗阻”,打通各种“堵点”,连通各种“孤点”和“断头路”,极大地提高跨境支付效率,弥补了传统支付系统的不足。
货币桥项目基于分布式账本技术(DLT)定制开发了货币桥区块链(mBridge ledger),作为货币桥平台的核心系统,构建了模块化架构。不同于“烟囱式架构”,这种模块化架构从底层上解决信任机制和验证,以主权数字货币来增强跨境支付保障,更加便利地实现不同模块之间的互动协同,为来自不同司法辖区、不同系统特征的各国央行数字货币提供兼容机制,这就大幅降低了合规和监管成本,大大提升了多国(地区)间业务规范、监管和政策体系的灵活性和适应力。多边货币桥在设计中考虑了兼容性和可拓展性,建立了基础设施对接模块,可以兼容多种对接模式,包括跨境收付双方各自的CBDC系统,这使货币桥成为一个开放平台,为更多国家和地区加入货币桥、通过货币桥平台进行跨境支付预留了接口,创设出一个能够提供高效跨国支付的新通道、新平台。
综上,相对于传统跨境支付系统和通道,货币桥项目是一种颠覆性改变,从技术和结构设计上完美避开了现有国际支付体系的弊端。目前,该项目试验完成了来自四个国家和地区的央行数字货币在平台上的发行和基于选定的国际贸易用例的实值交易,实现了真实交易场景下点对点跨境支付和兑换同步交收。与此同时,全球有多个类似的货币桥项目在研发和试验的推进中,比如由澳大利亚央行、马来西亚央行、新加坡金融管理局和南非央行发起的Dunbar项目。而由中国人民银行数字货币研究所作为技术委员会主席参与的mBridge项目是全球首个取得试验成功的区域货币桥项目,获得了货币桥类项目的先发优势。可以预见,未来,随着多边货币桥平台的不断完善和拓展,必将会有更多国家和地区加入,这将给全球跨境支付产生深远影响。
数字时代呼唤数字货币。经济社会数字化发展催生了数字货币的到来,数字货币的产生首先是从私人加密货币开始。作为以区块链技术支撑的去中心化的数字形态的“货币”,私人数字货币运用加密技术等,创设了新的货币共识机制,受到市场追逐,甚至在一定范围内交易流通。但是,私人数字货币由于其价值波动的内在缺陷,以及各国维护主权货币和公共政策目标的需要,即使私人稳定币具有“数据绑定、平台绑定”以及跨越国界、低成本支付等货币竞争优势,也必然被排斥在货币流通手段和价值手段功能之外。
无疑,私人数字货币的大量发行给各国主权货币带来冲击,推动和倒逼了各国货币管理当局对法定数字货币的重视,特别是2019年6月Libra的推出,将各国央行数字货币推向快车道。无论是发展中国家、新兴经济体,还是欧美发达国家,出于各自目的,均在加快各自国家央行数字货币的研发落地工作。我国是全球最早研发央行数字货币的国家,2020年4月,我国央行开始数字人民币试点,截至2021年底,数字人民币试点场景已超过808.51万个,累计开立个人钱包2.61亿个,交易金额875.65亿元。
货币形态的变迁从来都不是一种简单的货币形式的变化,必然伴随着一系列货币金融体系的调整和变革。随着各国央行数字货币的研发和落地,一系列自然的问题就是,央行数字货币能否用于跨境支付?央行数字货币如何实现跨境支付?央行数字货币跨境支付对国际货币竞争带来哪些影响?
在各国竞相布局主权数字货币竞争之际,货币桥项目试验成功实现了央行数字货币跨境支付的实值交易,央行数字货币成功在跨境贸易中执行了国际货币支付手段的职能,将央行数字货币推向了国际货币前台,成为执行世界货币支付手段职能的新型货币形态,这对世界货币的发展演变具有标志性和指向性意义。
货币桥成功将央行数字货币应用于跨境支付,展现出央行数字货币在跨境支付中的巨大优势和创新突破。不同于传统国际支付中只能使用少数单一货币作为支付结算手段,货币桥使贸易双方跟随收付国的需要直接使用各自的央行数字货币,同步直接支付、结算和兑换,不再需要第三方货币计价和结算,这使参与国各方的主权数字货币在国际支付中均充当了支付手段。货币桥“支持在全球交易中使用本地货币”,尊重贸易国主权货币在跨境贸易结算中的地位,这不仅有利于降低货币弱势国的“货币替代”,也有利于改善国际支付领域以少数或单一货币作为计价和结算货币的一币独大局面。
货币桥也正推动国际货币支付新格局加速演变。2020年7月,国际清算银行(BIS)支付与市场基础设施委员会在给G20关于“加强跨境支付”的报告中,将国际维度纳入央行数字货币设计,旨在增强央行数字货币在国际货币领域的作用。货币桥实现央行数字货币跨境支付,表明主权数字货币作为国际支付结算工具成为现实,数字货币进入国际货币行列,而且是多元主权数字货币成为国际贸易支付工具,发挥国际货币交易媒介职能,增加了国际货币支付结算领域的竞争维度。从长远看,以传统主权货币为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特别是国际结算货币体系,将会受到挑战。
国际货币竞争本质是主权货币的竞争。央行数字货币通过货币桥平台用于跨境支付,是对传统主权货币国际竞争的一种颠覆,它开启了主权货币国际化竞争的新视角。
首先,货币桥打破了传统模式下主权货币国际化的竞争路径。
传统模式下,主权货币国际化竞争道路艰难,路径依赖于增加本国货币在国际结算中的份额,以及贮备货币的份额。但是,美元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成熟固化,壁垒高筑,一般难以撼动。即使我国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第一大贸易国,人民币国际化的道路也很渺茫,目前人民币在国际结算和国际储备中的占比都还不到3%。即使是欧元,也未能撼动美元的霸权地位。而货币桥项目的试验成功,使多元主权货币直接用于国际贸易的跨境支付和结算,不需要通过传统方式和途径来提升本国货币在国际支付中的地位,实际上就是另辟蹊径,开拓了一条新的主权货币进入国际支付领域的途径,使主权货币发挥世界货币的职能(目前主要是国际货币的交易媒介职能),这意味着影响一国货币成为国际支付和结算工具的因素,彻底摆脱了庞大复杂的既有国际货币体制和支付体系的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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