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硕:区块链、NFT与元宇宙中的稀缺性技术
大约半年前,NFT火了。真的有人用它承载了艺术品的交易:一幅画作,被人以七千多万美元的天价买走,此后这类交易一发而不可收。最近一个多月来,另一个科幻感极强的名词——元宇宙,正在业界悄悄流传开来。元宇宙是人类创造的、可以通过VR/AR技术沉浸式体验的虚拟世界,这个虚拟世界的“门票”,就是使用了区块链技术的NFT。看起来,这两件事高度相关。

 

我们也听到了各种解读,有人欢呼雀跃,说元宇宙是未来互联网发展的终极形态,也有人认为元宇宙在技术上只是旧瓶装新酒,只不过是割韭菜割到了艺术品交易和游戏的领域而已。一时间,大厂早早布局,天使蠢蠢欲动,就连本来在VR/AR领域埋头干实事的人,也开始抬头看路了,没准觉得元宇宙这个新标签更能体现自己工作领域的愿景。

 

笔者认为,从区块链到NFT再到元宇宙,体现了人类要在虚拟世界中引入经济活动、从而引入真实价值的努力。而谈论价值,就离不开稀缺性。稀缺性的支撑,对于数字化虚拟世界来说,不仅不是无关紧要的陪衬,反而是最关键、最核心的要素。数字化虚拟世界中的稀缺性,初看上去是一个不成立的伪命题。在本文中,笔者试图通过追踪稀缺性技术进步的来龙去脉,在一个更宏观的尺度上审视围绕着元宇宙概念正在发生的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数据防扩散技术的困境

 

数字化虚拟物本质上是数据。数据交易一直备受争议。在通用的信息传输和信息处理平台上,数据的复制轻而易举、成本极低。前段时间对数据侵权行为的整治中,可以看到很多敏感隐私信息在网上大肆售卖和被恶意滥用的案例。侵权成本低廉使得数据的扩散屡禁不止。

 

音视频数据的点播服务是数据扩散的重灾区。防扩散技术在这个领域率先发展了起来。这里值得一提的是信息隐藏技术和数字权利管理(DRM)技术。

 

“信息隐藏技术”俗称“数字水印”。其核心思想是,在原始数据中,用视听觉不可感知的方式把权益相关的信息嵌入其中,即使刻意地对这个“原始数据+权益信息”的数据复合体施加种种破坏,仍然可以从中提取出权益信息来。对于音视频艺术作品的权益保护来说,对数据侵权行为只能事后举证,无法事前阻断。

 

DRM是英文“数字权利管理”的缩写。DRM是由密码学算法构成特定的安全协议,对数字权利进行管理。管理的范围覆盖播放服务的全过程,可以精准控制播放的次数。一般来说,音视频数字作品必须通过播放器软件再现视听效果,所以对播放全过程的计量和掌控,必然意味着对播放器的掌控。这要求要么第三方播放器必须遵守相同的协议标准,要么流媒体自带边下载、边播放的可信播放器。DRM虽然取得了局部进展,但总的来说落地效果远没有达到预期。究其原因,播放器虽然可信了,但其运行环境如果不够可信,还是一样会出问题的。DRM的曲折发展使人们认识到,光把技术的作用点放在播放器上是不够的,打造播放器的可信运行环境,从操作系统层面引入区块链技术并对身份和账户权限进行深层次的可信管控才有可能实现数字权利保护的终极目标。由此,DRM技术进入了与可信计算技术和区块链技术对接的时代。

 

区块链的突破

 

现实世界的经济活动,离不开物质生产和货币流通。物质生产,满足物质和能量的守恒定律。货币流通,也离不开货币的守恒,除了增量发行和废币回收轧差的实际增量之外,货币的流通总量是守恒的。

 

在古代,金银等稀有金属是可以流通的货币,这背后有关于稀缺性的深刻道理。在交易中,实物一方满足了物质的守恒定律,货币一方在流通中也必须满足守恒定律。如果货币可以通过复制等手段任意增加,货币发行的源头增量失去控制,货币的一般等价物特性就会被破坏。因此人类社会在其发展进程中,选择了大自然赐予其稀缺性的金银等贵金属。

 

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货币成为债务的权威背书,货币的发行过程开始有了权力的介入。货币的信用本质开始凸显,最终完成了从贵金属到纸币的演变。纸币的防伪技术、商业银行的数字化记账和中央银行的集中清算机制等,在技术上为货币的流通提供更加高效和可靠的保障,对于维持货币的信用性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区块链的兴起,开辟了基于算法来保证的稀缺性的崭新技术路线。典型的代表就是比特币。区块链提供了一种可证明的稀缺性,它建立在特定数学问题的“难解性”基础之上,因而使得使用者对于稀缺性保证有明确的预期。在算法保证的稀缺性和其他具有稀缺性的事物之间可以建立映射。

 

有了这种由算法制造和保证的稀缺性,就可以把其他具有稀缺性的资源映射到已经被算法保证的稀缺性资源上。不少数字化艺术品选择在“以太坊”上登记其NFT,就是这个道理。不可否认,NFT在艺术品确权和交易领域有真实的应用场景,但其数字化和金融化的双重属性,也正在给艺术品的现有生态带来革命性的变化,由此衍生出来的复杂金融打法非常值得关注。

 

数字化原生:让稀缺性更简单

 

艺术品可以给受众带来感官上的愉悦,观赏价值是毋庸置疑的。然而,艺术品还有收藏价值,除了艺术品本身的艺术表现外,艺术品的作者、反映的内容、诞生的年代乃至围绕艺术品及其作者的各种八卦,都是决定艺术品收藏价值的可能因素。

 

于是,艺术品的欣赏价值和收藏价值,并不总是正相关的。反映到艺术品的市场定价,难免出现各种错配。艺术品市场中往往呈现出并非感官享受单个尺度就能够决定的定价和交易行为。稀缺性,就是解开这些定价和交易行为之谜的一把钥匙。即使是一些刚出道的新秀艺术家,在未来也有可能真的成长为大师。投资有潜力的新秀艺术家,也是发掘艺术品稀缺性的应有之义。

 

线下的有形艺术品,在物理上是独一无二的。原子和比特注定两个世界。这两个共生的世界一旦纠缠起来也够麻烦的:拥有李逵NFT的拿着李鬼,拥有李鬼NFT的拿着李逵,是信原子还是信比特?比特可不可以撇下原子独自裸奔?如果毁灭掉原子,比特就永生了。如果所有地球人都知道李逵已经毁灭了,就没有李鬼来跟争李逵的NFT了,NFT权属证明就从独一无二变成了“独零无一”——能证明曾经拥有,也是一种稀缺性。

 

其实,除了共生和毁灭之外,还有第三条道路,就是直接在数字化的空间里进行创作,艺术品一出生就是比特,压根儿就不需要考虑原子的问题。对这种数字化原生的艺术品来说,绑定NFT、证明稀缺性乃至独一无二性,反而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元宇宙:这次有何不同

 

数字化原生的艺术品,只是元宇宙中虚拟事物的一个特例。从角色的着装、皮肤、发型,到环境的设计、装潢、家具、设施、道具,从逻辑上说,虚拟事物是没有创造边界的。对这些虚拟事物的所有权、使用权、交易权,可以像艺术品一样通过绑定NFT来实现其稀缺性。元宇宙接过NFT的旗帜,继续召唤着人们把更多的价值投进数字化的虚拟世界。

 

从数字化原生的艺术品到元宇宙中的虚拟事物,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变化。

 

第一个变化是入口的变化。元宇宙的入口是VR/AR专用的端设备,这些设备与计算机、手机等基于公共平台的入口有很大的不同,用户与虚拟事物发生关系都要通过这些设备,也就是说,这些设备本身就以硬件的方式起到了对音视频作品而言的播放器作用。可证明的稀缺性,就从入口做起。可以把私钥放进头盔或眼镜,可以用NFT界定用户对虚拟事物的各种权限,可以用区块链来记录用户在虚拟世界中不可抵赖的消费轨迹,从而为消费的支付提供可信的凭证。

 

第二个变化是定价模式的变化。艺术品的定价体系中,有很多非理性的溢价。而在虚拟世界中,参与虚拟世界的设计和虚拟事物创造的人,为虚拟世界创造、运行和运营提供资源和支持的人,都需要相应的激励,由此决定了大部分虚拟事物的定价和创造它们的成本直接关联,更像现实世界真实物品的定价。当然,虚拟事物没有磨损、极易复制,只有通过NFT这种人为的方式严控了虚拟事物的稀缺性,这样的虚拟世界才是可以引入价值、且可持续创造更多价值的世界。

 

从艺术品NFT到元宇宙,稀缺性的地位不仅没有下降,反而提高了。在互联网通用平台入口上不甚成功的DRM,可以通过变身NFT,在元宇宙中重操旧业。

 

稀缺性的互联

 

以上分析着重于稀缺性技术的层面。实际上,对于元宇宙的探索刚刚开始,无论是商业、金融层面还是配套的VR/AR技术,都还远没有达到成熟应用的阶段。与元宇宙概念相关的个别单项技术的进步,并不构成真正意义上的创新。只有在顶层设计、互联互通互操作的协议层面出现重大进展,元宇宙才会有实质性创新。顶层设计并不意味着中心化和权威性,而是像中本聪所写的比特币白皮书那样,真正做到协议创新、机制创新、集成创新。

 

稀缺性的互联意义重大。它意味着,从这一家元宇宙服务商买的衣服,可以穿到另一家元宇宙服务商那里去,享受在这件衣服上的剩余权益对应的服务,而两家服务商之间则可以就使用权的转移进行精准计量基础上的结算。所以当我们在谈论元宇宙互通的时候,指的不仅是虚拟物品的互通,更是虚拟物品上承载的权益的互通。互通不是“义务”而是“交易”。也许,两家元宇宙服务商提供的虚拟世界只隔着一条街的距离,甚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有这种互联,才能使得元宇宙像互联网被称为“The Internet”一样,被称为“The Metaverse”。如果只是互不往来的虚拟山头,那就枉费了这么好的一个虚名了。

 

元宇宙在当下仍然只是一个概念或者标签,稀缺性技术在元宇宙技术生态里处于核心部位,意义重大,不可或缺。互联的稀缺性是稀缺性的更高境界,也是元宇宙迈上一个新台阶的重要标志。在数字化的世界里实现稀缺性的新技术,完成稀缺性互联互通互操作的顶层设计和协议创新,是严肃的元宇宙开拓者们的必达使命。 

 
本文刊登于《北大金融评论》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