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绿色科技投资与可持续发展
  1月7日到9日,“2019可持续金融会议:中国的可持续投资与未来”在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举办。会议由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和可持续金融学院主办、北京大学汇丰金融研究院承办。会议上,青云创投卢琦女士、青域资本左林先生、中引创投郑逸南女士、巴斯夫创业投资秦汉先生,以及世界自然基金会科技与环境(WWF)王辛女士就“绿色科技投资与可持续发展”进行主题对话。本文根据五位嘉宾在会议上的发言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对话嘉宾:

卢琦(青云创投战略与研究合伙人)

左林(青域资本管理合伙人)

郑逸南(中引创投董事)

王辛(世界自然基金会科技与环境首席顾问)

秦汉(巴斯夫创业投资中国负责人)

 

卢琦:今天,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下我们是如何在股权投资这个行业里做到利益与环境兼顾的。我想着重讲四个方面,之后论坛的各位嘉宾会给大家分享更精彩的内容。

 

  第一,在设立股权投资基金时要有比较明确的目标,选取一些可以兼顾利益与环保的行业。比如,我们选取的是绿色可持续行业。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罗振宇的跨年演讲,他提出了一个词:“小趋势”。我们一直专注于绿色科技行业,在此大主题下不断有一些小趋势涌现。我们认为行业存在三个阶段——环保、环保技术、清洁技术。从2009年开始,我们开始投资电动汽车,这几年随着消费升级,我们还投资了一些更智能化的以及与可持续主题相结合的技术企业。

 

  第二,在这个产业链上下游寻找合适的资源构建生态体系。 我们的基金有非常丰富的投资人群体,相比大多数投资人,大型跨国企业是非常特殊的群体,他们在做投资之后可以帮助这些企业拓展市场,带动研发,从而获取更好的资源。我们投资的企业自身也可以产生非常好的生态系统,举例来说,可持续交通领域是这两年非常火的投资方向。2009年,我们投资了整车行业,沿着其上游的三电系统——电池、电机、电控都做了布局;近两年,人们越来越多地提到智能汽车或者自动驾驶方面的理念,我们也投资了自动驾驶的地平线投顾企业,对于我们投资人来说,帮助一家企业在行业里寻找资源的同时,所有这些资源都可以复制和迁移到其他企业上,所以这是一个很好的生态系统。

 

  第三,持续在ESG和影响力投资方面搭建体系,从而计算和管理我们在这方面的影响力。我们一直非常坚持从投前到投后持续地去做ESG方面的管理和监督,聘请第三方机构进入我们投资的这些公司,投前就进行ESG净值调查,投后每年也会开展调查,并且我们会把投资的机构企业分成ABC三个类别,即根据他们在环境和社会风险方面的级别进行分类,并每年发布专题报告。

 

  第四是注重投后管理。我们会在投资的大多数企业中占有董事会席位,这样便可以在董事会上与董事一起探讨企业发展的方向。除此之外,作为一个影响力投资机构,我们会帮助企业进行企业知名度提升。除此之外,在过去5-10年,我们非常关注如何把国外的先进企业引入中国,以及如何把中国的企业带到国外,因为我们发现非洲或者东南亚、南亚的国家所面临的环境和能源问题与十多年前的中国非常相似。

 

左林:我较长的职业经理人生涯是在青云创投,一直也是主要的投资团队成员。2009年我们在青云创投创立了人民币基金,2014年把它分离出来,因为我们感觉国际投资人和国内投资人在投资方向和理念上有所差异,所以设立了一个人民币基金品牌,叫做“青域资本”。从投资领域和方向上来看,卢琦介绍的青云创投所做的方向和理念与我们大体是一致的,差异在于,我们的出资人主要是中国的上市公司和财务投资人,使用的货币是人民币;从投资方向和理念上来看,我们在国内更接地气一点,倾向于投资国内的一些拟上市企业或者并购的资产整合类企业。

 

郑逸南我所在的中引创投是国内一家专注于影响力投资的机构,一般是被投企业的第一家机构投资人。早期我们提供给他们资本,但更重要的是在后续的长期陪伴中给予他们投后管理支持,说得接地气一点,与其说我们是一家创投,不如说我们做的是投创模式,与投后和创业者一起创业,并肩作战,过五关斩六将,帮助这些被投企业实现财务回报和影响力回报双丰收。

 

  我们关注前沿领域,比如,在城市我们主要关注一些用AR(增强现实)、IOT(物联网)技术去实现商业、工业、园区电力方面的节能和优化;在农村,我们也会看一些创新技术,比如秸秆打包机,即使是通过这一点的创新,也可以带动后续可再生电力方面的升级转型。再比如航运业,数据的力量可以让航运业更好地优化,降低风险和成本,甚至在未来实现船运的无人驾驶,我们也会关注这类公司。

 

总体来说,我们的理念是,先把中国的问题解决好,然后再通过中国的创新去造福世界,让这些创新走出去,造福非洲、印度等发展中地区和国家,这也是我们2019年的战略方向。

 

秦汉:巴斯夫进入中国,发展、投资已经100多年了。在中国,我们投资的范围比较广,我们有一个很强的优势,在中国有实业来支撑技术和业务的发展。可能大家都听过巴斯夫的名字,但不知道我们具体做什么,小时候大家都会说数理化,我的理解是,只要不属于数学和物理范畴的,便都是我们巴斯夫的业务。塑料、农业、电子行业等,都与我们息息相关。从创投的角度来说,我们会帮这些企业开发业务,即所谓的战略发展,战略发展最简单的说法是,如果巴斯夫不能成为你的客户,我们可以介绍客户给你。在我们的一个设计办公室里,每年有200多家世界500强公司在该办公室里谈项目合作。面对一家投资初创企业,我们会帮助他们在这200多家公司里面发展客户,从而带来收入和规模的飞速增长。我们2019年的投资战略,不仅仅是财务需求,更是可持续的需求,因为巴斯夫已有150年的历史,我们希望看到在之后的150年里巴斯夫持续的发展。

 

王辛:大家好,我是王辛,是世界自然基金会科技与环境(WWF)的首席顾问,主要参与科技与环境方面的议题。每年WWF都会做一件影响力很大的事情:地球一小时,大家可能会说,关灯一小时并不能节省很多电,但我们的初衷是为了让大家想一想,我们可以为地球做什么。每两年,WWF会发布一份地球生命力报告,报告中会显示,如果我们过渡使用能源,在哪一年该能源的配额会提早用完,导致子孙后代没有相应的资源去使用。

 

  为什么我们关注影响力投资呢?我想用一个案例来说明WWF的方式。WWF最开始做的一件事是动物保护,从而意味着要保护动物的栖息地,但栖息地的破坏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人为干预。然而,如果不让猎人打猎,他们就维持不了自己的生活。于是,我们会帮猎人买一些蜜蜂,并给他们提供培训,让狩猎人变成养蜂人,这就变成了可持续的生活方式。回过头来想一想,我们用捐款人的资金进行动物保护,很可能在捐款用完之后,我们就要撤出保护区。但我们希望能够把工作持续进行下去,于是这两年WWF做了很多工作,例如我们在瑞士成立了一家全球连锁的孵化机构,面对全球不同市场和不同领域,我们也出台了不同的落地方案。在中国,在过去18年的时间里,我们一直在做长江流域保护,投入1亿多资金。对于投资人来说这笔资金非常小,但对于WWF,这相当于最初的种子资金,在做完一些项目之后,我们会通过WWF的影响力平台,把这些工作推进给更多企业,让他们沿用我们的方式,或者我们也会把一些项目推荐给政府,让政府机构采纳。在这个时间点,全球有越来越多的投资人意识应该更好、更持续地做投资,这与WWF一直以来的目标和期望也是非常契合的。

 

卢琦:谢谢各位!首先我想问一下左林先生,因为您是绿色科技领域非常资深的投资人,想请教一下您认为在泛绿色行业中,有哪些小行业是处在爆发前期的呢?

 

左林:在我们的判断中,行业周期很重要。我们从青云创投到青域资本,形成了一个重大的方法学,就是关于环保的周期性研究,这也是我做环保投资十几年的切身感受。传统意义上来讲,大家可能觉得环保是一个公益行业,环保投资是可持续的事情。但实际上,在这个行业里做投资或者看企业,就会发现在中国,行业是完全强周期性的。举个例子,青云创投从2004年开始投光伏项目,当时100光伏组片的价格是40元人民币,现在是1.8元人民币,十几年的时间里价格跌到了原来的1/20。目前光伏行业至少走过了两轮周期,已经处于第三轮周期里。电力环保行业也是如此,2004年800元一个千瓦的环保设施,2008年价格降低到了90元,是原来的1/8-1/9。2011年又开始电力行业的环保改造,每千瓦的造价是200元,这是电力行业经历的第二轮周期。

 

  这样看来,中国的环保行业是强政策导向型的,而且中国现在整个政策导向是集中精力办事情,所以出资基本都针对于资本投资类。此外,所有政策都是带时间性,只要制订一个政策,3-5年之内所有项目都要实施完成。这样导致任何一个项目的启动都有非常大的资本投入,有非常过度的竞争和从业者的进入。当然,从好的方面来说,中国在这个领域存在全球最活跃的资本,最活跃的团队和技术投入能力。现在来看,中国光伏行业的发展做出了全球性贡献,因为它用大约13年的时间把行业成本降低到了1/20,全球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做不到。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也造成了重大的浪费问题。所以我们认为,在投资的时候,周期是一把双刃剑,如果你读懂了周期,在一个顺周期的时候进入,那么投资周期会比传统行业短很多。

 

  一家小公司成长到上市公司,借助的是政策周期,有些公司在三年的时间里就可以从一个几千万收入的小公司变成一家上市公司的体量,国内的主要上市公司都是如此。但是如果在一个错误的周期投进去,后面就会面临非常巨大的问题,比如重大的资产折价等。所以我们的方法学是“应试有为”,“应试”是一定要读懂周期,判断自己的位置,然后才能找到在这个细分领域的投资方法。“有为”是一定不能随波逐流,要主动整合,试图在大的波动中确立自己的核心价值,整合成一个可持续发展的主体;如果随波逐流,不管多大体量的公司,都可能在周期波动中倒下。这也是我们一直坚持的投资方法。

 

  但是该投资方法在整个逻辑方面带有一定的投机性,这里存在一个问题,即中国的投资相对来说偏短期。我们在做美元基金的时候,周期是12年,在中国现在是“6+2”,也就是最长是8年的周期,而大部分投资人做的是“3+2”或“5+2”周期,投资人随时会要求回报、分红。所以在这个行业里,你必须要去瞄准时间,在短期内实现价值。如果你盯着12年周期,那么很有可能在波动中被淘汰下去,这是在中国投资的现状。

 

  总体来说,我们的核心思路是针对效果影响去投资项目。以前中国的环保行业都是以监察为主,最后项目交付的时候环保局来查,只要那一次合规了,那么后面这个项目就可以交付。所以当时有很多技术拼的是成本,只要能以最低成本拼凑出一个能应付检查的东西,大概就可以交付了,所以才出现花费90元建造设备,又花费200元改造设备的现象。但是这两年执法和监察得到加强,以前由于劣币驱逐良币被排除在外的真正能提升运营效果的技术,现在越来越多地被关注。

 

  除此之外我们也看到,很多公司,比如前五年坚持做好一两个项目,达标排放,现在却成为热膨对象,做了十几个项目最后全部不达标,随时被环保局关停。现在不像以前只要交付就没有人敢查,即使是大的企业也随时面临因超标排放被关停的风险,例如工业污水、工业废弃物治理、尾气等等,都面临切实解决排放的问题。这便是我们现在主要关注和实施的领域。

 

卢琦:非常感谢左林先生。下一个问题想问一下郑逸南女士,能否举一些具体的例子,谈谈在实际投资企业的过程中,如何通过投后管理和它一起走创业的过程?

 

郑逸南:我们所做的主要是三个方面:第一对接绿色投资人;第二寻求行业资源,对接绿色客人;第三吸引绿色人才。就以我们最早的投资的亿可能源为例,来说明我们怎么做到这三个方面。

亿可能源是运用AI技术,以SaaS软件为商业楼宇、工厂去做节能减排的公司,相当于打通了用能侧和供电测的闭环,甚至最后还可以实现电力交易。该公司2015年进入行业,目前在商业领域,它已经可以服务万达、K11这样的客户,工业方面正在与一些大公司沟通,园区方面正与中建国际等合作。此外,该公司还有一些非洲项目已经落地,项目整体估值三年内翻了五六倍,还在不断上涨。它实现了30万吨以上的二氧化碳减排,以及近三千万美金的节能数额。

 

  那么我们具体做什么呢?在对接投资人方面,我们很现实,亿可能源最近在进行A轮融资,我们为他们搭建模型,构造出3-5年的发展规划,并在整个过程中帮助团队梳理战略,例如几个应用板块今后的战略,重点有哪些,团队需要怎么协调等等。因为当项目逐渐扩大规模,团队怎么招人,在符合真实情况的条件下在投资人面前如何表达、解密自己的美,以及如何衔接战略市场等都变得至关重要,需要我们来参与、指导。

 

  在对接绿色资源方面,资深投资人都有自己的生态圈、合作伙伴、上下游等。影响力投资人怎样真正变成创业型投资人呢?无论是在工作还是休息的时候,我们都能为被投企业寻求商业机会。举个例子,2018年我在菲律宾做一个高管培训,是瑞典的一个机构组织的培训活动,关于SDG(可持续发展目标)。我们在厂里参观,接到了一个具体案例,他们的项目在资金和效果上不是特别满意,所以询问来自6个不同国家的人们的建议。当时我发现这个公司比较适合亿可能源,于是向具体做项目的人要了一些资料,回来和亿可团队碰面讨论,发现真的很适合,这不仅仅是普通的工厂进行节能减排,更重要的是该厂需要多能互补。这个工厂的高管也觉得很好,他们没有想到中国还有这样的创新技术。我们就是抱着这样一颗为创业者的考虑的心在做事情,为创业者带来了更多商机。

 

卢琦:非常感谢郑逸南女士。在对于给受资公司带来资源方面,所有在座的嘉宾和台下嘉宾都可以共同合作。之前了解到WWF(世界自然基金会)可以在这个过程中帮助企业找到可持续的商业模式,想问问王辛女士,作为投资人,WWF可以提供给受资企业哪些全球资源?

 

王辛:我们有着最简单的合作模式,例如我们有一个全球的业务模式,当一家企业的整体发展战略符合我们的绿色标准的时候,也就是说它的产品及产品的生产制造全方位都是对环境友好的话,我们便会考虑和它合作。

 

  我刚刚从日本回来,在日本超市里,就有和我们合作的可持续纸巾,所以大家可以在一些产品的LOGO上看到WWF。WWF本身会制订很多政策,举一个例子,我们最初一直在推广绿色能源,倡导减少化石燃料,推广太阳能、风能,甚至一些小水电我们都不支持。所以在政策倡导或者政府推荐方面,我们会推荐一些WWF已经认证的企业,与此同时我们也在寻找发掘在一些新的科技领域的新创企业。

 

  2018年,我们就已经提出要减少塑料,保护海洋。但是光有倡导不够,很多人会说我也想选择对环境友好的非塑料制品,可是却没有选择在,或者不知道选用哪一种技术。所以,我们在不断寻找类似的企业和技术提供方,通过WWF平台为消费者做一个推荐,让全世界的消费者从商业领域中快速得到解决方案。

 

卢琦:关于这一点我非常有感触,我们投资了很多技术好的企业,但是在做商业化或者品牌宣传方面,总觉得靠自己的力量无法触及高层面,而很多NGO有能力和高层政府对话,或者站在一定高度上做宣传,这对企业来讲是很好的资源。秦汉先生之前讲述了巴斯夫在中国的实业能给企业提供帮助,能举一些具体的例子吗?

 

秦汉:说一下我们在看的案例,我认为很有代表性。环保是我们的核心,但是从创投的角度来说,财务回报也是我们的要求。从某种角度来说,大家经常认为这是有冲突的,或者是需要互相折中的方案,但是很多情况并不是这样。我一直强调巴斯夫创投部门在这方面的投资不需要解决世界上所有的问题,而是要解决一些我们能解决的问题。

 

  我们现在在看的一个项目,是一个同事去到中国很偏远的矿业企业,他们是我们的客户,使用了我们的产品。在挖矿过程中会产生很多废料和水污染排放,这对企业来说是很大的成本,也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当然,我们的这位同事没有解决方案,但是他把这件事情拿到总部沟通,巴斯夫在全球有三个研发中心基地,上海是全球三大研发中心之一,有600多个研发团队,一千多位PHD。通过这位同事把情况进行汇报和沟通,我们内部有另外一位同事认为他们现在的产品可以提供解决方案,通过他们的处理方式,可以将效率提高到50%以上,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肥水排量从百万吨级可以降低到几十吨,这给企业带来了直接的利润。因为我们的业务板块可以找到服务商和产品供应商,因而可以联合这几家来做一家合资公司,从而解决了客户的问题,同时也可以把这个方案再推广给其他客户。

 

  我说一下这里的财务回报,通过这笔投资,保守估计的话,我们每年的回报大概是投资金额的10倍。这是基于利用了集团以及整个化工企业的知识,并在此基础上做很多价值开发。这往往是跨部门或者跨集团的,一方面是巴斯夫内部的沟通,另一方面是巴斯夫和其他机构的沟通,可能我们有很好的解决方案和技术,但是双方并不知道。我们创投做的很大一部分工作是将问题方和解决方对接在一起,这中间的价值非常大。

 

卢琦:非常感谢秦汉先生。由于时间关系,最后再问各位嘉宾一个问题,在可持续金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