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林丨中美绿色基金董事长 

　　非常高兴参加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举办的这次可持续金融会议，并有机会对中美绿色基金绿色投资的实践，以及我们基于实践对绿色投资所做的思考和大家一起分享。

一、中美绿色基金的成立背景

　　可持续金融是一个在全球越来越具有影响力、越来越得到认可的主题。中美绿色基金恰恰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设立、成长起来的。中美绿色基金是一个很新的基金，到目前为止只成立运营了两年时间，但我们这个基金有一些特殊的使命。第一，我们不仅专注于绿色领域的投资，而且是绿色领域的以股权投资为主的一个投资基金。我们这个基金是在中美双方领导人认可，在两国财经界高层人士推动下发起设立起来的，所以我们一方面要专注于中国的绿色投资，另一方面也要做中美在绿色发展、绿色金融、绿色技术应用领域的交流与合作。特别是中美官方关系现在遇到很多困难，中美绿色基金作为中美两国绿色金融领域、绿色发展领域民间交流的一个重要平台和渠道，我们也希望为中美关系的稳定和改善做出贡献。

　　我从国家发改委到中美绿色基金工作，在某种程度上也承担着这样一种特殊使命：通过做大做好中美绿色基金，推动中美在绿色金融、绿色发展领域的持续合作。所以我们的愿景是希望通过专注于绿色投资的实践行为，成为绿色股权投资基金领域的行业标杆，让大家从我们的绿色投资实践中能得到启发。同时，我们还要在中美双边绿色合作领域做一个市场化的执行者，因为我们不是政府的投资工具，也不是政策性投资工具，我们是一个完全商业化、市场化的投资工具。我们的宗旨是通过中美双方在金融、绿色技术和商业模式的跨境创新合作，使绿色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新动能。所以我今天的标题是“专注绿色投资，绿动中国发展”。我们之所以叫“绿动中国发展”，是因为绿色发展过去在很多人眼里是一种成本和负担增加，但通过我们的投资实践发现，我们完全可以使绿色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一种新动能，我相信有这种认识的人和机构会越来越多。

　　我为什么把专注绿色投资看得如此重要？因为中国作为一个人口大国和资源环境承载力较弱的国家，在绿色发展领域遇到的挑战、面临的压力比任何国家可能都要大得多。拿中国和美国相比，中美两国的国土面积几乎相同，但中国比美国要多出10亿多人，这十亿多人每天要吃喝拉撒，对国土空间产生的生态环境压力、对资源产生的消耗压力是一般美国人所不能理解的。而且中国真正适合人居住的国土面积也十分有限。我们有一条很著名的胡焕庸线，也就是中国东北的瑷珲到云南的腾冲的一条直线，过去97%的人口都生活在这条线的东部地区，这条线的东部占国土面积44%。我们过去经历过“三线建设”这样大规模的区域性工业布局调整，这是向西部地区转移生产力和人口的大调整，现在的人口格局有了大的变化吗？没有，中国现在还有94%的人生活在胡焕庸线东部不到44%的国土空间里。这些人在这个空间里面生产、生活、消耗、排放，带来很大的资源和环境压力。

　　所以，中国把绿色发展作为新发展理念的重要组成部分，上升到国家战略。在中国共产党的各类报告、在中国的五年规划里面，都把推动形成绿色发展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作为我们面对新挑战，特别是可持续发展挑战的一场深刻的革命来对待。应该说，中国的执政党、中国政府对绿色发展是高度重视的，我们在G20峰会上极力倡导绿色金融这个话题，得到了G20峰会的一致认可。中国在推动绿色低碳发展方面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扛起这杆大旗，走在所有国家前列。但到目前为止，我们不能说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但一直在很努力地推行这一发展理念。同时我们也看到，真正把绿色发展提高到生态文明哲学高度的国家也不多，中国可能是唯一的国家。在政府文件里，我们明确了绿色低碳发展的各种政策导向和目标，但所有的政策导向都需要实践者去推动，我们中美绿色基金就是在绿色金融中推动绿色发展的一个践行者。

二、中美绿色基金的投资领域

　　作为专门的绿色投资基金，我们专注于投资以下四个领域。

　　第一是绿色能源与节能。中国是能源消费大国，我们现在人均的能源消费水平是每人每年3吨标准煤，美国人均每年11吨标准煤，俄罗斯是人均13吨标准煤。能效水平最高的发达国家（如日本和德国）是人均6吨标准煤左右，是中国目前的两倍。但中国现在正处在工业化、城市化快速发展过程中，随着居民人均收入水平的提高，我相信中国的人均能源消费水平也会不断提高。但提高到什么水平是合理的？当然不能提高到美国的水平，也不能提高到俄罗斯的水平。但我们可以向日本和德国看齐，即便是这样，我们的人均能源消费水平还要由目前的3吨标准煤提高到6吨标准煤，这意味着中国未来的能源消费总量还要提高一倍以上，因为中国的人口还会进一步增加。能源消费总量如果真的再提高一倍，对中国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这不仅仅是能源供给安全问题，还是个能源结构改善与相关的碳排放问题，因为中国对世界做过碳排放减量的承诺，到2030年要达到峰值。要实现这一点，我们必须在节能领域花更大的力气、有更大的作为，可我们现在的节能水平和与德国、日本相比还有很大差距。如果我们不能在节能领域有更大的进展并达到德国日本的水平，我们的人均能源消费今后可能会突破日本和德国的水平。如果出现那样的情景，我国能源消费总量不止翻一番，所以未来中国节能，特别是城市节能，必须下更大的力气。

　　另外与排放相关的就是要能源结构调整问题，要提高非化石能源生产和消费的比重，也就是清洁能源、低碳能源消费的比重。这是中国未来比任何一个国家要付出更多投入的领域，所以我们把绿色能源和节能作为专注投资的重点领域。

　　第二是绿色制造与环保。中国是个全球性制造业大国，制造业在我国产业结构中的比重达到40%多。如果制造业不是绿色制造的技术，不是清洁制造的技术，那么制造业本身会产生大量的污染和排放，这包括制造业产生的各种废品，如重金属污染、废气污染、废水污染等。如果我们对制造业生产技术和模式的清洁绿色改造做得好，制造业本身所产生的排放能够不断减少，也可以减少污染治理的投入和压力。

　　我们也把环保产业作为我们投资的重点。随着老百姓对生活品质和环境品质要求的不断提高，国家越来越强化环境保护要求，全社会对环保技术和服务的需求在不断上升。过去我们看不上眼、觉得很low的一些行业，例如垃圾处理、固废处理、危废处理、污水处理等行业，实际上表现出较高的利润率非。我们最近正在做一家微废处置企业的投资尽调，发现它的净利润率能够达到50%以上，这样的投资机会在过去很难想象，但在今天给广大投资者提供了很多投资机会。随着环保领域需求不断上升、治理深度的不断提高，随着中国人民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不断上升，对环境、生态的要求还会进一步提高，市场机会也会不断展现。

　　第三是绿色消费与服务。中国是人口大国，也是消费大国。尽管我们持续强调扩大消费，增强消费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但我们也要倡导绿色消费、低碳消费。如果我们鼓励无节制的消费，对我们国家、对地球都可能产生灾难性影响。所以，站在绿色低碳发展的角度，笼统地说扩大消费需求是不对的，那只是为了增长，具有较强的的功利性。从可持续消费的角度看，实际上我们更要提倡理性消费、合理消费、节制消费特别是绿色消费，因为这是由我国的资源禀赋和环境承载力所决定的。绿色消费理念和模式一旦形成，我们不仅可以减少导致资源消耗和污染排放的消费，我们同样规模的消费就可以实现更少的排放，可以实现资源更有效的循环利用。

　　第四是绿色交通和物流。中国毫无疑问是一个交通大国、物流大国。大规模的生产和消费会产生巨大的交通和物流需求。我们城市化率可能在2035年左右会达到80%，届时会有更多的城市产生，城市规模也会越来越大，城市交通、城市物流会成为交通和物流最主要的部分，如果我们不能实现绿色交通、低碳交通、智慧交通的体系建设，那么交通物流带来的环境压力、能源消耗都是我们难以承受的。所以我们把绿色低碳交通技术和工具、智慧交通体系运营等作为新型城市化的重要投资领域，我们期待我们的投资能有助于推进更先进的绿色低碳交通工具应用，能加快更智慧高效的城市交通体现建设，使得未来中国城市数量的增加和城市规模的扩大，并不会产生等量的交通物流量和排放的扩大。

　　出于我们对中国绿色发展主要挑战的认识，所以我们把绿色能源与节能、绿色制造与环保、绿色消费与服务、绿色交通与物流作为中美绿色基金专注于绿色投资的四个最核心的领域。当然，我们还会关注那些有利于农业化肥农药减量化和农业可持续发展的高科技领域的投资。

三、投资策略

　　投资策略是专业投资机构核心能力之一。我们的投资策略主要是：

（一）做主动型、以成长期为核心的准产业投资人

　　在投资策略方面，首先我们采取主动策略。我们会主动深耕一些与绿色发展密切相关的主要行业，主动发掘一些值得投资的标的，这些投资标的要有好的绿色技术和成熟技术，要有好的商业模式，有广泛的应用场景和前景。

　　第二，我们关注快速成长。一旦选定被投企业之后，我们会从一到十，不断通过投后管理去协助这个企业加快成长，帮助其提高价值的实现。我们甚至会用我们的社会网络去帮助其开拓市场，通过投资选择帮助被投企业形成一个相对封闭、合理的绿色生态链。被投企业相互之间可以利用业务关系互相拓展各自的市场，并形成一定的相互依赖和促进关系，通过做实做大绿色产业生态圈推进被投企业快速成长。

　　第三，我们坚守稳健投资的理念。我们不是一个更偏重风险好高收益的VC，我们是一个PE，我们关注的是处于成长期的企业而不是初创期的企业，所以我们在绿色领域力求做一个稳健投资者。绿色投资过去在别人看来很多是不挣钱的，我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实践和努力树立一个标杆，保证我们的每一笔投资尽可能要挣钱，特别是在没有政府补贴的前提下挣钱，这样我们才可能在高收益和绿色投资之间取得平衡，为我们的出资人，为我们的LP提供有吸引力的回报，这样中美绿色基金的发展才是可持续的。

（二）遴选投资标的的基本考虑

　　我们在选择投资标的时有一些基本的考虑或标准。

　　一是要有快速增长和持续驱动力的庞大市场，企业产品或服务具有持续扩大的市场前景是重要标准，这和所有投资人做选择没有什么特别的区别。

　　二是要有商业化推广价值的领先绿色技术，而且绿色技术的领先最好能具备足够的技术壁垒以保持强有力的竞争优势甚至一定的垄断性。

　　三是具有能够被市场接受的创新商业模式。创新的商业模式必须有利于增强市场便利性或更好解决某个领域的市场痛点。最近我们投了两个很有意思的企业，第一个是“闲豆”，做城市废纸收购。废纸收购过去非常分散，这家企业通过其物联网系统，通过它相对集中的区域中心分布，把分散的废纸收购通过网络集中构建，大大较少了从收购到再利用利益链条中的中间环节，提高了效率，这是一种商业模式的创新，重构了盈利空间，所有这些废纸品最后都进行再生使用，实现了资源的可持续利用。

　　另一单投资叫“易换电”，大家都知道随着网购和外卖消费规模的扩大，中国各个城市越来越多的快递哥穿梭在大街小巷，为消费者传递各种快递和外卖。他们骑的电动车每天要换2-3次电池，如果靠充电来换电池，每次充电要花费较长时间并损失一些定单。这家企业在城市空间布局换电柜，快递哥们把用完电的标准化电池放进去充电，直接拿出充好电的电池，不到一分钟就可以实现电池的替换，减少了充电等待导致的订单损失，大大提高了快递哥的服务效率，这一模式展现了很好的成长性和盈利空间。这是一种绿色模式，这种新的商业模式带来的资源利用效率的提高。

　　四是寻找那些有丰富管理运营经验和市场拓展能力的优秀团队。投资既要选行业领域，更要投团队，投那些真正具有事业心和持续管理运营和市场拓展能力的团队。最近，根据长江经济带水环境治理的需要，我们在寻求与北控水务合作，因为北控水务中国在供水和污水处理领域最好的市场化团队之一。我们准备与三峡集团、北控水务合作发起设立一个长江经济带水环境治理基金，共同参与长江流域的水环境治理，共同挖掘寻找水环境治理的优质资产和投资标的。

　　五是公司自身必须具有可持续的营运能力和财务能力。投资是投未来的事业，被投企业的可持续运营能力和可持续财务能力是我们进行选择的基本标准，这种可持续必须建立在企业自身运营基础上而不是建立在政府补贴或别的利益输送上，因为政府补贴的事业是不具备可持续性的。企业的可持续财务能力是盈利的基本前提，也是投资选择的基本前提，是我们尽调的重点。

　　当然，作为绿色投资标的，企业的技术、产品和服务必须能够提高产能能效，提高资源利用率、降低环境污染，减少各类污染物排放和碳排放，有利于促进中国绿色低碳发展和可持续发展。

（三）“三分投资、七分管理”

　　中美绿色基金设立了一个专门的产业技术研究院，为投资决策进行技术评估服务，为被投企业提供更好的绿色技术改造方案。这是我们不同于大多数专业投资机构的独有特色。

　　中美绿色基金期望能做一个赋能型的投资人，我们协助被投企业改善公司治理结构、提高管理能力和效率、帮助企业缓解资金压力，帮助企业拓展市场空间，给企业注入更先进的绿色技术，支持企业发展成为所处行业的绿色发展标杆。这是我们对被投企业赋能的一些专门服务。

　　比如我们控股了上海一家叫“东方低碳”的节能服务公司，这家公司过去受自身资金规模的限制，一年只能做几千万的单子。我们控股收购之后，给企业配了一支专项项目基金，只要企业拿到项目合同，我们就可以通过专项基金提供融资服务，经过不到两年的时间，东方低碳的市场营业规模已经达到4-5亿，增长了近10倍，利润也同步增长。企业在我们的赋能下提供了更多、更广泛的节能服务。

（四）整合绿色技术，形成技术解决方案

　　我们的技术研究院一方面为我们选择的投资标的做技术评价，也就是看被投投资标的技术，特别是在绿色技术领域处于什么水平，具有什么特性，改进的空间在哪里。另一方面一旦投资了某家企业，产业技术研究院会帮助被投企业进行技术改进（如图所示），提供专门服务。这是我们和很多投资机构做的不一样的地方。

图： 技术研究院核心工作

（五）美元基金和人民币基金并存互惠

　　虽然有政府背景但我们没有拿政府一分钱，因为我们坚持要做商业化、市场化的投资机构。我们目前主要是人民币基金，同时在考虑设立美元基金，因为我们要做中美之间的跨境投资，我们在美国还有几个人的小团队，团队领头人既是一位科学家，也是在华平投资集团工作多年的投资家。我们希望将美国很好的绿色技术移植到中国进行生产和服务的公司。在中美之间的经贸关系和政治关系处于不太稳定和敏感的时期，我们不去选择那些敏感的投资领域，而是偏向选择好的绿色技术、产品和服务的领域，这在道德上应该更容易被接受。

四、几点体会和建议

　　经过两年的投资实践，我们有如下体会和建议。

　　第一，中国的绿色发展压力确实越来越大，所以绿色发展的市场需求在不断上升，孕育着大量的发展和投资机会，绿色完全有可能成为中国未来发展的一个新动能。事实上我们也发现，在过去5年，绿色领域的成长性表现出相当的稳定性，且基本不受经济周期波动的影响。

　　第二，采取“资本+技术+产业”的投资模式可以有效赋能企业采取更绿色的技术和商业模式，进行更绿色低碳的发展，形成国家绿色发展的新动能。“资本+技术+产业”的投资模式，是经得起检验的赋能型投资模式。

　　第三，绿色投资要有一个合理的标准，目前围绕绿色投资标准的研究有不同的看法，有的非常严格苛刻，有的相对比较宽泛。我认为在中国目前这个阶段，只要是有利于生态环境改善和资源利用效率提高的投资，都可以被看成绿色投资，因为中国是一个资源环境承载压力特别大的国家，需要全方位激励绿色投资和发展。

　　第四，健全绿色资产价值实现机制。随着越来越多的机构从事绿色投资或者绿色金融服务，我们需要为绿色资产价值的市场化实现建立一个更好、更完整的交易制度和机制。应该更多发展绿色资产证券化、绿色金融资产证券化等产品，构建一个相对完整的绿色资产交易市场和体系，拓宽绿色投资的退出通道和绿色资产的市场价值实现机制。习总书记说过，生态是有价值的。但生态价值的实现如果没有市场化的机制变现，其价值就只是虚拟的，是缺乏市场定价的一种名义价值。今后会有更多的投资者进入这个领域，会形成更多的绿色资产，必须针对绿色资产建立完备的产权界定和市场交易体系。

　　第五，改进银行和保险等金融机构对股权投资机构的出资管。我国现行的银行和保险机构对股权投资基金的出资具有制度性障碍，不利于将金融储蓄资源转化为对实体经济的股权投资，应尽快完善私募股权投资机构出资机构的业绩考核办法，拓宽股权投资机构的募资渠道。我们最近在向保险机构募资时，保险机构的业绩考核有年度期间收益考核要求，但是股权投资的投资回收做不到这一点，成了保险机构出资的制度性障碍，保险机构对股权投资机构的出资应有好的业绩考核办法。

　　第六，设立国家级绿色投资母基金。现在各级政府设立各种各样的产业投资引导基金，如战新基金、芯片基金、先进制造业基金等，规模都在几百亿甚至上千亿以上，且基本都是母基金性质的基金，成为政府配置资源的一种新模式。虽然对这一模式存在不同看法，但我觉得政府很值得在绿色领域设立一只母基金，引导市场化的股权投资机构进行绿色投资，这样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绿色投资机构的募资困难。

　　最后，营造更加友好并正向的激励机制，激励股权投资机构更多投资于绿色领域的实体经济和创新性经济。目前我们在税收机制、募资环境，以及在企业投资退出等方面，并没有针对绿色机构的特别政策激励。但绿色发展对我们来说如此重要，国家从政策上值得为绿色投资和绿色企业的发展提供更加正向的激励机制和更加友好的环境。